独眼鹤落在肩头，灯芯“噗”地灭了，只剩一缕青烟指路。我踩着满地纸浆，像走在被雨水泡烂的春联上，每一步都“咕唧”作响。
尽头那扇门，冷白光一闪一闪，门牌简单四个字——风控部，却透着银行金库般的死寂。我抬脚就踹，“砰”一声，门开，里头竟是一间巨大档案室，顶天立地的铁柜，像被拉长的墓碑。
“欢迎来到最终审批。”电子女声从天花板洒下，温柔得像客服，却无处不在。我循声抬头——天花板嵌满摄像头，镜头全是剪出来的圆纸片，红点一闪，比真摄像头还瘆人。
“审批流程已启动，请提交身份证件。”声音刚落，对面墙壁滑出一张办公桌，桌上摆着台老式打字机，键盘却是一张张微型人脸，喜怒哀乐俱全，指尖一碰就能发出对应声调。
我走近，打字机自己动起来，“哒哒哒”敲出一行红字：
【申请人：周遥（无脸版）】
【申请事项：注销纸人贷】
【担保品：一张自愿让渡的脸】
我冷笑，抡起竹签就要砸，键盘突然“咔”地升出一根铁环，“啪”扣住我手腕，另一端连接着地面缓缓升起的铁椅，椅背满是针尖大小的签名，像被缩印的合同。
“请坐下，接受征信评估。”铁椅发出磁力，把我整个人拽得坐下，针尖签名瞬间刺进外套，像无数小嘴在咬。我疼得抽气，却动弹不得。
天花板降下一块显示屏，画面里快速闪回我所有签字：外卖单、信用卡、公司PPT、甚至小时候交的作业本——每一次落笔，都被高清存档，红圈标出“违约风险”。
“综合评分：-730分，建议拒绝注销，继续以脸还贷。”女声依旧温柔，却像冰水浇头。屏幕下方弹出两个按钮：
【接受】 【拒绝】
我抬脚想踹，铁椅电流“滋啦”窜上来，电得我浑身抽搐，手指不受控制地朝【接受】靠近。我咬牙，用另一只手掏出奶奶那半片血指印，往按钮上狠狠一拍——
“申请人增加共同担保，评分重新计算中……”机械声卡顿，红点狂闪。我乘胜追击，把竹签当笔，蘸自己手臂被针尖划破的血，在屏幕最下方空白处，狂写一行字：
“自愿放弃所有旧签名，从此不再落笔！”
血字刚成，屏幕像被硫酸腐蚀，“滋啦啦”冒出黑泡，所有签字档案开始自动删除，红圈一个接一个熄灭。天花板摄像头疯狂转动，纸片镜头纷纷焦卷，掉下一场灰雪。
“系统错误！系统错误！”女声变得尖锐，铁椅电流中断，锁扣“咔”地弹开。我跳起身，抡圆竹签，把打字机键盘连人带脸戳个对穿，“噼里啪啦”按键乱飞，发出各种惨叫：喜、怒、哀、乐全混在一起，像精神病人大合唱。
键盘被毁，墙壁铁柜突然集体开门，成千上万份纸质合同“哗”地涌出，雪崩一样堆满房间。每一份封面都印着我的黑白遗照，嘴角统一上扬。我抓起就近一份，封面写着：第007号脸宿主，无限续贷。
“续你大爷！”我点燃火机，扔向纸堆。火苗一触合同，“轰”地窜起三米高，火舌顺着纸山往天花板爬，铁柜被烤得发红，像被烧红的棺材。
火光里，显示屏最后闪出一行字：
【注销失败，备份启动中……】
我冷笑，早就猜到纸人系统有备份。抬手，我把独眼鹤剩下的最后一根尾羽掰断，羽管里掉出一粒红砂——何奎提前塞的“焚魂硝”，专烧纸母本。
我把红砂抛进火堆，“砰”一声闷响，火焰瞬间由红转青，像被添加助燃剂，纸山中心塌陷，露出一只金属硬盘，巴掌大，外壳贴着我的遗照——这就是备份。
我冲过去，抡起铁椅，照硬盘就是一下，“当”一声，外壳裂口，青火顺着裂缝往里钻，“噼里啪啦”数据灯狂闪，最后“噗”地炸成铁花。
硬盘毁掉的瞬间，整个档案室开始坍塌，铁柜像被抽掉骨头的巨人，“轰隆隆”倒成一片。天花板裂开巨大缝隙，外界真正的夜空露出来——没有星，只有一轮惨白月亮，像未合上的纸钱。
我抱头冲出火海，脚踩滚烫铁片，鞋底“滋啦”冒青烟，却感觉不到疼。背后，风控部的大招牌从天花板坠落，砸进火堆，溅起无数火星，像一场小型烟花。
我站在烟火前，对着月亮，把手里最后半片带血合同高高举起，再松手。纸片落入火中，瞬间卷曲、发黑，最后化成一只灰色纸鹤，振翅欲飞，却被火舌追上，一秒燃尽，连灰都没留下。
“备份清除，征信清零，老子自由了。”我长出一口气，却发现呼出的气在月光下凝成白雾，像冬天。低头，胸口竹篾缝不知何时重新裂开，里面却空空如也，不再灌风，也不再疼，只剩一个洞，黑漆漆，像未合上的订书机。
独眼鹤从高空俯冲，落在我肩头，用喙轻啄那洞，发出低低哀鸣。我抬手摸它，却只摸到一把羽灰——鹤身开始虚化，像完成使命的投影，随时会散。
“谢了，兄弟。”我对它吹口气，羽灰四散，像给黑夜撒了层薄盐。
身后，档案室火海渐熄，纸灰被风卷起，形成一条灰色龙卷，却不再攻击，而是朝天空月亮飘去，像递交最终报表。风眼里，我隐约看见一串数字一闪而灭：
【贷款总额：0】
【利息：0】
【脸：已赎回】
我咧嘴笑，对着龙卷竖起中指：“利息我收下，当纸钱，烧给你！”
龙卷无声消散，月亮也悄悄隐进云。我转身，踏着滚烫的灰烬，朝园区大门走去——
纸人贷总部，风停了，控死了，备份成灰。
接下来，只剩最后一个家伙要算：
那个还在外头、顶着我旧脸的——纸人007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