灯重新亮起来的时候，我整个人像从冰水里捞上来，浑身滴答滴答的冷汗。隔间门“吱呀”一声自己开了，外头空荡荡，连脚步声都没了。我腿软得跟面条似的，扶着墙往外挪，心里发誓：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，我也要把工位上那台破电脑扔进黄浦江。

可刚走出厕所，就撞上了最不想见的人——林婉婷。

“周遥，你跑哪儿去了？客户提前到了，主管正找你呢！”她今天穿了条薄荷绿连衣裙，领口别着个小金蜂，活生生一只招财猫。而我，满脸胡茬、眼圈乌青，活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。

我张嘴想解释，嗓子却干得冒烟，只挤出一句：“婉婷，今晚的饭……能不能先取消？”

她愣了愣，随即笑了：“干嘛？怕花钱啊？放心，我团购了券，AA就行。”说着抬手在我胸口拍了一下，“噗”，声音空空的，像拍在纸箱上。

我低头一看，白衬衫上赫然一个黑手印，五指纤长，却薄得没有掌纹——正是刚才隔间里那个“我”的影子。我吓得一把捂住，转身就往电梯跑：“先、先开会！我拉肚子，去楼下买蒙脱石散！”

林婉婷在后面喊什么我全听不清，电梯门合拢的瞬间，我腿一软，直接跪了。按键面板上，14楼的灯自己亮起，那是档案室，平时连保洁阿姨都懒得去。我伸手想按1楼，按钮却像被502粘住，纹丝不动。

电梯“叮”一声，14楼到了。门开，一股旧纸混着甲醛的味道扑面而来——公司历年合同样本、倒闭项目的废弃硬盘全堆这儿。走廊尽头，打印机“咔哒咔哒”还在工作，像催命的啄木鸟。

我抄起墙角的灭火器，一步步挪过去。门虚掩着，缝隙透出闪烁的红光，像有人在里面拍证件照。我抬脚猛踹，“砰”一声，打印机停了，红光也灭了，只剩满地A4，每张都印着同一张黑白头像——我，嘴角上扬，眼睛却像被烟头烫了两个洞。

最上面那张，头像下面多了一行小字：

“请确认签字：__________”

我抬脚就踩，纸张却滑得跟冰似的，一下子贴到我小腿上，像膏药，瞬间烧起灼痛。我嗷一嗓子，连拍带撕，好容易扯下来，腿肚上已烙出一块焦黑的“周”字，边缘冒着青烟，像给猪肉烫章。

“喜欢吗？专属logo。”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，近得能吹到我耳后。我回头，打印机出纸口缓缓升起一截脖子——白纸卷成，关节用订书钉固定，顶端是我再熟不过的脸，只不过腮红被火烤糊了，晕开两坨死气沉沉的褐红。

它冲我咧嘴，发出“嘶啦啦”的摩擦声，像在笑，又像在吸墨水。下一秒，整张脸“啪”地合上，变成一把纸扇，直冲我脖子割来。我下意识举灭火器，“咣”一下砸在打印机上，火花四溅，纸扇被拦腰砸断，断口却喷出大量黑灰，扑得我满脸都是。

我咳得眼泪鼻涕横流，灰里带着一股烧纸钱的味道，呛得我肺管子发苦。就在这时，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，屏幕亮起，是公司群直播，标题赫然写着：

“周遥经理候选人终审汇报——现场同步。”

画面里，会议室坐得满满当当，客户、主管、林婉婷全在。屏幕中央，那个穿白衬衫的“我”正侃侃而谈，PPT翻得飞快，每一页都配着黑白遗照风格的素材，客户却连连点头，笑得见牙不见眼。

弹幕刷屏：

——“周工有才华！”

——“这气场，经理稳了！”

——“听说今晚还要官宣恋情，郎才女貌呀！”

我盯着直播，腿上的“周”字越烧越深，像有人拿烙铁往肉里按。屏幕里的“我”忽然停住，转头看向镜头，嘴角一点点扯到耳根，声音透过手机，在档案室回荡：

“真正的我，马上回来，请大家——鼓掌欢迎。”

会议室顿时掌声雷动。我脑袋“嗡”的一声，知道自己再不出手，就永远没机会了。

我捡起地上半截打印机电源线，把铜丝缠在灭火器的保险栓上，咬牙道：“行，你不是要当我吗？老子今天就让你当——当骨灰！”

电源线插上，火花“噼啪”爆响，纸灰被气流卷得满屋乱飞。火光里，我看见无数张黑白头像被烧得卷曲、发黑，最后化成一只只灰蝶，扑棱着往窗外逃。

我喘着粗气，一脚踹开窗户，对着夜空比出中指：“老子的脸，老子的命，谁也别想偷！”

可就在我回头的瞬间，余光扫到玻璃反光——

我背后，站着一排“我”，整整齐齐，像等待检阅的纸兵，全部黑白，全部微笑。

他们同时抬手，对我做了个标准的——

请确认签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