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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回声坑里的签名
本章字数:1809 更新时间:1970-01-01 08:33:45

# 第十章 回声坑里的签名

我蜷在土炕上,眼皮重得跟灌了铅,却死活睡不着。窗外日头正毒,蝉声拉成锯子,一下下锯着脑仁。何奎说白天阳气重,纸人不敢闹,可我一闭眼,就能听见自己胸口里那个细微的声音——“签字……签字……”像有人拿指甲刮竹筒,无休无止。

竹篾缝被火漆封了,却封不住回响。我翻来覆去,最后把空酒坛抱怀里,听里面那半边纸嘴“咯咯”撞壁,才能勉强确认:真正疯的不是我,是它们。

傍晚六点,何奎推门进来,扔给我一套旧布衣:“换上,棉的,吸汗也吸血。”我瞅着衣襟上暗红的一团团,心里发毛:“这谁的血?”他独眼一翻:“我的,还有前面十几个‘周遥’。”我瞬间闭嘴,快速套上身。

他递来一盏马灯,灯罩贴满鹤影符,又给我一根削尖的竹签:“回声坑深不见底,下去后别说话,一开口,回声就灌你名,从此纸人喊你,你必答。”我点头,把竹签别后腰,像别一把匕首。

窑外,天色正由蓝转墨,风从玉米梢头滑过,带着土腥。我扛上铁锹,抱酒坛,跟在何奎后头。田埂尽头,天坑像被巨人在地面踩了一脚,黑黝黝张着嘴。坑沿杂草齐腰,却一律朝外倒,像被什么力量定期推过。

马灯靠近,光圈里浮起细碎白点——全是纸灰,常年飘不散,落在皮肤上就消失,冰凉。我低头看脚下,影子果然又没脑袋,脖子以上空一块,像被裁去。何奎用拐杖敲我脚后跟:“别盯,越盯越空,快走。”

我们绕到坑北,那里凸起一块青石,台面光滑,刻满圆圈,像无数张等人签名的合同。何奎把鹤影马灯放石上,示意我开酒坛。我拔掉黄符,那半边纸嘴立刻探出,想往外飘,被我一竹签钉在青石中央。

“快!”何奎低喝。我咬破指尖,血珠滴在纸嘴下巴,像给它点了撮山羊胡。何奎递毛笔,我蘸血,对着青石空白处,刷刷写下自己大名——最后一捺故意拖长,把纸嘴一起圈进笔画里。

瞬间,坑底升起“嗡”一声回响,像千百人同时复读:“周遥——周遥——”声波撞在坑壁,又折回来,层层叠叠,声音越叠越厚,最后变成婴儿啼哭,尖得耳膜生疼。

我死死闭嘴,可喉咙不受控制地发痒,像有人拿羽毛往里挠,逼我答应。我握拳,指甲掐进掌心,血顺指缝滴在石上,被那圈名字“滋啦”吸干。纸嘴得到血,突然鼓起,竟沿着笔画往外爬,想逃出签名圈。

何奎早有准备,一把竹篾灰撒下去,像给伤口上盐,纸嘴冒青烟,缩回圈里,却仍在扭动,发出含糊笑:“还——早——”

回声更大了,坑底狂风倒卷,把我和何奎衣角吹得猎猎作响。风中心,一个灰龙卷渐渐成型,像巨形竹筒,专等我说话,好把我声音吸进去,永远留在坑底。

我憋得眼眶充血,双腿却像被订书钉钉在石上,一步挪不了。何奎突然抬手,用拐杖顶端狠狠敲我后脑,“咚”一声闷响,我眼前一黑,嘴里不由自主“啊”地惨叫——

声波被灰龙卷瞬间吸走,层层回荡,最后变成无数细小人声,齐喊:“签字完成!”

我吓得捂嘴,却见青石上的血名自己动了起来,像被隐形的手揉成团,“噗”地掉进灰龙卷中心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纸嘴失去支撑,化成黑灰,被风一吹,散得干干净净。

灰龙卷得到签名,渐渐平息,最后“啪”一声,像被拉断的磁带,散成漫天纸灰,纷纷扬扬落在坑底。纸灰落地即化,再无半点声响。

我腿一软,跪坐在青石边,喉咙里却异常轻松,那一直刮竹筒的“签字”声,没了。我摸胸口,竹篾缝还在,但不再灌风,像被塞了团棉花,死寂。

何奎也长出一口气,把鹤影马灯递给我:“回声已坑埋,纸人再喊你,你不必答。可——”他独眼沉沉,“你的名被灰龙卷带走,四十九天内找不回新脸,你就永远是无名人,连投胎都排不上号。”

我苦笑:“那就抢张脸回来,谁拦我,我烧谁。”

他点头,又递来一张巴掌大的黄纸,上面用朱砂画着一只独眼鹤:“带在身上,鹤能找到‘有脸人’,也能帮你辨真假。记住,新脸必须自愿让渡,否则纸得脸,你得亡。”

我收起黄纸,望坑底——黑沉沉,像一张刚裁好的纸,等人落笔。我冲它竖中指:“名我收走,脸我自取,下次落笔,写你坟头!”

何奎没再说话,只把拐杖往地上一顿,青石“咔啦”裂成两半,裂缝里渗出暗红,像一截被折断的笔芯。

风停了,纸灰沉尽,天坑第一次露出真正的底——深不见底,也再听不到半点回声。我抱紧空酒坛,转身往坑外走。背后,月光洒在青石裂口,正好拼成一个歪歪扭扭的问号,像替谁质疑:

“无脸人,配不配活?”

我抬手,把鹤影马灯举高,灯罩上的独眼鹤被月光放大,投在地面,正好补全我缺失的脑袋影子。我盯着那鹤眼,轻声答:

“配。不配的是纸。”

灯影摇曳,像回应,又像告别。我抬脚,大步朝窑口方向走——

四十九天倒计时,从这一秒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