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 第十四章 纸人007的终局
踏出园区大门那一刻，我原以为天会亮，可头顶仍是那轮惨白月亮，像被订书机钉死在天上，动也不动。风一卷，纸灰贴着地面打旋，偶尔撞上脚踝，“啪”一声碎成更细的尘。
我低头看胸口——竹篾缝成了空洞，边缘焦黑，不再灌风，却空得发慌，像有人把灵魂抽走一块。我甩甩脑袋，把失落扔脑后，眼下只剩一件事：找到纸人007，把旧脸彻底撕回来。
马路尽头，有公交车灯晃来。我抬手，发现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块电子表——000，倒计时00:49:00，并且数字还在走。49分钟？我愣了半秒，猛地反应过来：这是纸人贷系统留给我的“脸保护期”，一旦归零，备份清零，脸也会跟着灰飞——我得在时间内让007灰飞，才算真正夺回自己。
“车来得正好。”我嘟囔，冲车灯招手。公交“吱”一声停，门一开，冷气混着纸灰味扑面。车厢里没司机，只有投币箱上贴着一张纸钞大小的脸——我的黑白遗照，嘴角裂笑，电子音从车里广播传出：
“欢迎乘坐末班车，终点站——脸回收站。”
我翻身上车，把竹签当票插进投币口，“噗”一声，照片脸被戳个对穿，裂口冒黑烟，车门“嘭”地合拢。车子自动起步，速度飙上百，窗外的纸灰拉成直线，像驶入一条高速打印机。
路灯全无，唯一光源是车厢顶灯，昏黄下照，地板影影绰绰，竟投不出我的影子——无脸人后遗症。我握紧扶手，盯电子表：还剩38分。
公交突然急刹，我差点飞出去。车门开，外头漆黑，唯有一束追光打在地面，照出一个人影——挺拔、白衬衫、黑白遗照脸，正是纸人007。它冲我抬手，做了个“请下车”的礼仪手势，像等我很久。
我深吸一口气，拎竹签下车，脚刚落地，公交“嗖”地消失，黑暗合拢，只剩头顶追光。007站在光外，脸在强光下曝光过度，白得刺眼，嘴角却红得鲜艳——用的我旧血。
“回收时间到。”它开口，声音从我胸腔共鸣发出，像自带低音炮，“脸在我身上，性能良好，用户满意度99%。”
我冷笑：“剩下1%是我这个原主的投诉。”
它抬手，甩出一张A3大纸，正是我当初签的原始合同，上面两个血指印完整无缺。“系统毁了，备份清了，但契约还在。”它伸指在合同上轻轻一弹，纸面立刻浮起立体投影——是我人生所有签字画面：小学考卷、信用卡、外卖、公司PPT……一帧帧闪，像快速回放我整个前半身。
“只要契约在，你就拿我没办法。”007歪头，脸开始融化，纸浆顺着脖子往下淌，却不到地，而是在胸前重新塑成一只人脸形状的面具，五官俱全，活脱脱我照镜子时的模样。
它把面具往自己脸前一扣，“咔哒”一声，纸浆凝固，肤色由白转黄，毛孔、胡茬、甚至左眉那道小时候留下的疤，一应俱全。它抬眼，瞳孔里映出我的惊愕，像高清镜面。
电子表“滴滴”报警：00:10:00。
十分钟，脸再不夺回来，我就得跟着合同一起灰飞。
我抡竹签冲上去，照它胸口就刺。007不躲，竹签透胸而过，却像戳进牛皮纸，没有一点阻力。它反手抓住竹签，往外一拔，连我带着惯性踉跄扑进它怀里。它低头，在我耳边轻声道：
“用户协议第0条——形毁影在，影毁声存，声毁……魂归纸。”
话音未落，它整个胸口突然塌陷成洞，把我头往里一裹。我眼前瞬间漆黑，耳边尽是“签字签字”的回声，比回声坑还密集。黑暗里，无数湿冷的纸带缠上来，往我七窍里钻，要把我和它缝在一起。
我咬破舌尖，一口血喷在黑暗里，血珠竟发出红光，像夜航灯。我趁机摸向口袋——何奎给的“焚魂硝”还剩最后一粒，用蜡丸封着。我咬碎蜡，把红砂含在舌底，朝黑暗最深处猛吹——
“噗”一声闷响，红砂遇血，瞬间爆燃，一团青火从我嘴里炸开，火舌顺着纸带反向蔓延，眨眼爬满007全身。它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嘶叫，胸口洞腔被火撑开，我趁机挣脱，滚倒在地。
火里，007的面具开始融化，纸浆冒泡，像被煮沸的牛奶。它拼命把面具往脸上按，可火越烧越旺，面具反而粘在它手上，甩都甩不掉。电子表“滴滴”急促：00:01:00。
我瞅准机会，扑过去，把燃烧的竹签照它眉心就钉，“噗”一声，竹签透骨而出，火顺着签子灌进颅内。007踉跄后退，却还不忘把合同往火外扔。我一把接住，把自己的血指印那半撕下来，团成团，直接塞回燃烧的嘴里：
“要吃就吃完整，别剩！”
火舌卷过，合同瞬间焦黑，纸灰被风吹起，像黑雪。007发出最后一声电子尖叫，整副纸骨“哗啦”散架，火继续烧，却再没形状，只剩一张脸——我的旧脸，在火里扭曲、卷曲，最后化成灰，被风卷着，飘向我胸口空洞。
灰一接触，竹篾缝立刻长出新肉，像有人拿针线缝合，却一点都不疼，反而暖。我低头，看见皮肤愈合，留下一道浅红疤，形状像竹签，更像一枚句号。
电子表“滴”一声长响，数字停在了00:00:00，随即屏幕碎成雪花，表带自动脱落，掉在地上，化成一张小小的白纸鹤，鹤背写着：
“贷款结清，脸已归还，欢迎下次光临——纸人贷。”
我抬脚，把纸鹤碾成渣，对着夜空竖起中指：“下次？下辈子也别想！”
头顶追光熄灭，黑暗像被拉闸。远处，第一缕真正的晨曦破云而出，落在脸上，带着温度。我闭眼，让阳光把残留的最后一丝纸灰烤尽。
再睁眼，我看见自己影子——完整无缺，五官棱角分明，在晨光里拉得很长。
我咧嘴笑，影子也笑，这一次，它终于属于我。
黑暗、纸人、合同、回声，全部结束。
但生活还得继续——
我拍了拍脸，转身，朝有烟火气的城市方向走去。
身后，风卷着最后一撮灰，像给过去盖上无形的章：
——周遥，已签收，已结清，已自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