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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 火灭纸不烂
本章字数:1684 更新时间:1970-01-01 08:33:45

鸡叫三遍,天泛起蟹壳青。我跪坐在老槐树前,看最后一星火苗在树洞里挣扎,像不肯咽气的萤火虫。纸灰积了半尺厚,风一刮,旋成小黑龙,从我脚背爬上去,冰凉冰凉,仿佛那堆玩意在提醒我:火可以灭,纸不会死。

胸口竹篾缝被烤得卷了边,风钻不进,却疼得我直抽冷气。我解开衣扣,把随身携带的小玻璃瓶——何奎给的“画魂墨”最后几滴——倒进裂缝。墨混着血,一接触竹篾就“滋啦”冒青烟,像给伤口缝了层火漆,疼得我眼前发黑,可也踏实:至少暂时灌不进阴风。

背后忽然传来咳嗽声。我回头,何奎不知何时站在田埂上,独眼映着火光,像烧红的炭。他手里提着一盏马灯,灯罩上贴着剪花纸,图案是只张翅的鹤,被火一燎,鹤影投在地上,大得吓人。

“火灭啦?”他问。我点头。他走近,用拐杖拨弄灰烬,翻出一小块没烧透的纸片——是纸新郎的半边嘴角,朱砂红得刺目,像刚蘸了血。何奎把纸片夹进灯罩,火苗“噗”地舔上去,鹤影立刻裂出一张嘴,冲我笑。

“嘴还在,事没完。”何奎叹气,“纸人有三魂:形、影、声。火只能毁形,影附树,声附人。你听听——”

他让我别说话。我屏息,果然,风里夹着极细的“沙沙”,像有人远处磨剪刀;再细听,又像我自己的声音,在重复两个字:“签字……签字……”

我头皮发麻:“哪来的鬼声?”

何奎抬眼,看向我胸口:“声带在你心里。竹篾封了缝,却没封住回响。”

我下意识捂住胸口,那声音果然从体内传出,隔着皮肉,闷闷的,像有人站在竹筒里喊话。我顿时毛了,抡起火机就要往胸口按:“再BB,老子连自己都点!”

何奎一把攥住我手腕:“烧自己容易,烧干净难。想彻底断声,得去找‘回声坑’——当年村里扔死娃娃的天坑,把竹篾骨埋回阴土,让回声有地去,没地回。”

我咬牙:“那就走!天亮前搞定。”

何奎却摇头:“不急这一时。回声坑白天去,阳气重,它不肯开口。你先跟我回窑,把形灰收拢,别让纸新郎的嘴再拼回去。”

我低头看,灰烬被风卷起,果然有聚拢的趋势,像磁铁吸铁屑。我赶紧解下外套,铺在地上,把灰一层层扒拉进去。每抓一把,指尖就凉一分,那半边嘴角在布上时隐时笑,像随时会复活。

收完灰,何奎递给我一只空酒坛,封口用黄符缠紧。他把坛子抱在怀里,像抱个奶娃,嘴里念念有词,独眼翻白,最后咬破舌尖,一口血喷在符上。血点立刻渗成一张符脸,正是纸新郎的轮廓,被血钉在坛壁里,左冲右突,却挣不出来。

“形灰封坛,嘴再硬也开不了口。”何奎喘口气,把坛子递给我,“抱稳了,回窑路上别回头,谁喊都别停。”

我点头,抱坛就走。刚迈两步,背后“咔”一声脆响,像有人踩断枯枝。我条件反射想回头,何奎的拐杖已顶在我后腰:“别望!它来了。”

风瞬间变得冰凉,玉米地“哗啦啦”朝我们倒,像被无形的手拨开。我余光扫到地面——月光下,我的影子居然比何奎还长,脑袋位置却空了一块,脖子以上全没影,像被剪刀裁去。

“跑!”何奎推我一把。我撒腿狂奔,怀里酒坛咣当响,灰影在坛壁撞得“咚咚”直追心跳。背后脚步声密集,不止一个,像整个迎亲队又重组了,只是没形,只有影。

田埂尽头就是窑口,红灯笼早灭,黑洞洞像张大的嘴。我一步蹿进去,何奎紧跟,反手关门,“砰”一声,拐杖横插门闩。几乎同时,门外“噼里啪啦”乱响,像下起冰雹,却看不见东西,只有影子在窗棂上爬,密密麻麻,像一群黑蜘蛛在找缝。

我瘫坐地上,酒坛还在抖,里面那半边嘴不停撞壁,发出“咯咯”笑声,却传不出坛外。何奎点起油灯,把灯罩上的鹤影对准坛口,鹤嘴直啄那嘴影,三下两下,笑声变成呜咽,最后消停。

我长出一口气,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,胳膊上全是鸡皮疙瘩。何奎递给我一碗冷水,水里漂着一点纸灰,他示意我喝下。我犹豫,还是一口闷——冰凉,却带着烧尽的苦,像把恐惧也一并浇灭。

“形灰已封,下一步,回声坑。”何奎拍拍我的肩,独眼在灯下闪着狠色,“不过得等天黑。白天你歇着,养伤,也养胆。”

我点头,把空碗放下,碗底却粘着一小块湿纸,正是纸新郎的半边嘴角,被水泡得发白,仍微微上扬,像在嘲笑:

“签字……还早呢。”

我捏起纸片,对着油灯一点,火苗“噗”地窜高,纸灰在空气里扭了几下,终于化作一缕青烟,从窑顶缝隙飘走。

我望着那缕烟,咬牙低骂:

“回声坑见,谁签字谁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