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只手的力量极大，箍得我胳膊生疼，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，就被一股蛮力拖进了墙壁破口后的黑暗里。身后是怪物触须疯狂砸击洞口的闷响和它那混合了愤怒与不解的、非人的嘶鸣，震得碎屑簌簌落下。

黑暗浓稠得化不开，只有远处怪物所在空间透来的微弱红光，勾勒出拉我之人一个模糊的轮廓——穿着厚重的深色防护服，样式与之前那批队员的截然不同，更简洁，更贴身，透着一种久经沙场的冷硬感。他（从手臂力量和体型判断，应该是男性）没有开灯，只是凭借某种夜视装置或是对地形的极端熟悉，在狭窄、崎岖的通道内快速移动。

我像个破麻袋一样被拖着走，脚不时磕碰到凸起的管道或是散落的杂物，每一下都让我痛得抽气，但求生本能让我死死咬住嘴唇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。胸腔里的菌核在经历了短暂的刺痛后，似乎因为远离了那个Ω协议的警报源和发狂的怪物，逐渐恢复了那种平稳的、但与周围环境隐隐共鸣的搏动。这让我更加不安——我仍然和那个鬼东西有着联系。

身后的砸击声和嘶鸣渐渐远去，被一种更沉闷的、来自四面八方的机械运转声取代。Ω协议启动后，这个地下设施正在发生某种结构性的变化。我们好像正在某种通风管道或维修甬道里穿行，空气污浊，带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，偶尔还能闻到一丝极淡的、属于菌丝的甜腥气，说明菌核网络的影响已经渗透到了这里。

不知跑了多久，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，他猛地停下，侧耳倾听片刻，然后在一处看似毫无异常的墙壁上摸索了几下。墙壁无声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，他一把将我推了进去，随后自己也闪身而入，墙壁迅速合拢，将外界的声音彻底隔绝。

这是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，像是个废弃的配电箱或者储藏间，只有几平米大小。他这才打开头盔上的一个小型照明灯，冷白的光线照亮了四周。墙壁是冰冷的金属，布满灰尘和蜘蛛网，角落里堆着一些锈蚀的零件和几个空罐头盒。

他摘下头盔，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，看上去四十岁左右，短发，下颌线条硬朗，眼神锐利得像鹰隼，但眼底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……近乎麻木的冷静。他快速检查了一下我的状态，目光在我空荡的右眼窝和左眼残留的灰斑上停留了一瞬，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，仿佛早已司空见惯。

“还能走吗？”他的声音低沉沙哑，带着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。

我张了张嘴，喉咙干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，只能勉强点了点头。

“我叫雷昊。‘守夜人’第七小队，残存者。”他言简意赅地自我介绍，同时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壶递给我，“喝点水，我们时间不多。”

“守夜人？”我接过水壶，贪婪地灌了几口冰凉的水，感觉喉咙的灼痛缓解了一些，哑着嗓子问。这个名字我从未听过。

“一个早就该被遗忘的名字。”雷昊靠在墙壁上，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，一边快速检查着他那把造型奇特、带有消音器的步枪，“专门处理像下面那种……‘不该存在的东西’。”

他指了指脚下，意指那个怪物。

“你们……一直知道？”我感到一阵寒意，比这金属墙壁更冷。

“知道一部分。”雷昊扯了扯嘴角，露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，“疾控中心‘涅槃’项目，最初是为了应对一种地外微生物样本泄露，试图制造可控的生物兵器。但他们玩火自焚，样本产生了自主意识，就是你们称之为‘菌核’的东西。它太聪明了，善于伪装、寄生、篡改记忆……甚至能渗透进研究机构内部。”

他看向我，眼神复杂：“苏软，还有你妹妹苏念，你们是项目初期选中的‘高兼容性’候选者，不是因为你们像谁，而是你们的神经频谱天生容易与那种地外样本产生稳定连接。江临，也不过是被深度洗脑和改造的项目高级执行者之一，他的记忆和情感，很大程度是菌核为了更好控制你们而植入的‘程序’。”

我如遭雷击，呆呆地看着他。所以，什么白月光，什么替身，什么复仇……全都是虚假的剧本？只是为了让我们更好地扮演“培养基”的角色？

“那……我妹妹她……”我的声音颤抖得厉害。

“苏念……”雷昊的眼神黯淡了一下，“她是初代共生体，也是菌核试图打造的第一个完美‘神躯’。但过程出了严重问题，她的主体意识在对抗中几乎被磨灭，只剩下一些碎片……和那个作为意识锚点的布娃娃融合了。你刚才看到的，是菌核利用她残留的印记和吸收的其他意识，试图重新构筑的一个更强大的、不受任何限制的‘新神’。”

所以，那个怪物时而流露出妹妹的神态，并非完全是伪装……

“Ω协议呢？”我追问。

“最高权限的最终保险。由项目创始人设置，一旦菌核活性超过临界值并表现出不可控的进化倾向，就会启动，彻底净化整个感染区……包括里面的一切活物。”雷昊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，“我们本以为它早就失效了，或者已经被菌核渗透篡改。没想到……”

没想到因为我这个“授权来源”苏软的意外存在，它被激活了。

“我们现在在哪？能出去吗？”我抱着一丝希望问。

“在设施的最底层，靠近核心能源区。”雷昊摇了摇头，“协议启动后，所有主要通道都会被合金闸门封死，最终会释放一种强效的神经毒剂和高温焚化……我们被困住了，这里是死路。”

死路……

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熄灭。逃过了成为怪物的巢穴，最终还是难逃一死吗？

雷昊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，他指了指头顶：“常规出口确实没了。但还有一条路， founders 留的‘老鼠洞’，为了在最坏情况下保留一点火种。知道的人极少，而且……需要钥匙。”

“钥匙？”

雷昊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个东西。那是一个小小的、造型古朴的金属徽章，上面刻着一个抽象的、像是眼睛又像是火焰的图案。

“苏软，”他看着我，眼神异常严肃，“创始人的生物编码钥匙是你，但启动这条逃生通道，需要另一个权限……你妹妹苏念的‘神经印记’。那个布娃娃，不只是锚点，也是钥匙的一部分。我们必须回去。”

回去？回到那个怪物正在发狂的大厅？

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，胸腔里的菌核因为感受到我的恐惧而加速跳动。

“没有别的选择。”雷昊的声音斩钉截铁，“留在这里是等死。回去，也许还能搏一线生机。而且……”他顿了顿，目光锐利地看向我，“你身体里的菌核，现在可能是我们接近那个怪物的唯一掩护。它仍然视你为‘未完成的容器’，这是我们的机会。”

利用我和怪物之间的联系？这无异于与虎谋皮。

但，正如他所说，我们没有选择。

就在这时，我们所在的这个小空间突然剧烈震动起来，头顶落下更多的灰尘。远处传来了某种大型设备过载的轰鸣声。

Ω协议的清除程序，正在加速。

雷昊将徽章紧紧攥在手心，重新戴好头盔，拉起了枪栓。

“走吧。”他看向我，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，“是成为埋葬这一切的尘埃，还是挣扎着去看一眼外面的太阳……选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