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像黏稠的原油，包裹着每一寸空间。手机屏幕那点微弱的光，只够照亮我前方几步远粗糙的水泥地面和冰冷的金属管壁。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岁月腐朽的味道，但确实，隐隐有一丝极其微弱的、不属于地下的、带着些许凉意的流动感。

那是……风？

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，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，但一种混杂着巨大悲伤、虚无感和更深层不安的复杂情绪，像强心针一样支撑着我。雷昊最后决绝的眼神，妹妹那缕意识消散前的释然，还有那条诡异的、来自“外面”的信息……所有这些，都让我无法就此瘫倒，放弃这用两条性命换来的、可能仍是陷阱的“生机”。

我必须走下去。哪怕只是为了确认，这通道的尽头，等待我的究竟是什么。

我将那个彻底失去“灵魂”的布娃娃塞进随身的一个破口袋里，紧紧攥着那部时断时续有信号的手机，借着屏幕的微光，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摸索。

通道狭窄而压抑，蜿蜒向上，坡度很陡。脚下不时会踩到松动的碎石或废弃的金属零件，发出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的声响。我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，以及菌核那平稳的、仿佛一切与它无关的搏动。它似乎对即将到达的“新环境”没有任何担忧，只是安静地蛰伏着，像一颗等待适宜土壤的种子。

这条“老鼠洞”比想象中要长得多。走了不知多久，手机屏幕终于彻底熄灭，电量耗尽。我陷入了完全的黑暗，只能依靠触觉和直觉，扶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前行。疲惫和伤痛不断侵袭着我的意志，好几次我都想就此放弃，瘫坐在这永恒的黑暗里，让一切结束。

但每当这时，我就会想起雷昊被触须吞没前的那声“快走”，想起苏念娃娃眼眶接触感应区时那缕微弱的意识波动……他们用某种方式，将“活下去”的执念，烙印在了我的身上。

我不能停。

终于，在体力即将耗尽的前一刻，我感觉到前方的空气流动明显加强了，风中带来的不再是地下设施的污浊，而是某种……潮湿的、带着植物腐烂气息的味道。同时，极远处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感。

不是灯光，是那种自然的、灰蒙蒙的光。

是黎明？还是黄昏？

我鼓起最后一点力气，朝着那微弱的光感方向加速前进。通道开始变得宽敞，脚下出现了向上的金属阶梯。我攀爬着，每一步都沉重无比。

光感越来越强。我能看到阶梯的尽头，是一个被厚重藤蔓和锈蚀金属网半封住的圆形出口。外面，是灰白色的天空。

我颤抖着，用手扒开缠绕的藤蔓，用力推搡那扇锈死的金属格栅。它发出刺耳的“嘎吱”声，但最终还是被我推开了一道足以容身的缝隙。

我挤了出去。

瞬间，带着湿冷寒意的空气涌入我的肺腑，刺激得我剧烈咳嗽起来。我瘫倒在出口外的地面上，身下是潮湿的、铺满枯叶和苔藓的泥土。

我抬起头。

天空是铅灰色的，低沉地压着墨绿色的、一望无际的树冠。我所在的地方，像是一个废弃已久的山间设施通风井的出口，四周是茂密得不见天日的原始森林。高大的树木扭曲着枝干，树叶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、带着黑斑的墨绿色。周围寂静得可怕，没有鸟鸣，没有虫嘶，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的、如同叹息般的沙沙声。

这里……就是“外面”？

没有城市的喧嚣，没有人群，只有这片死寂的、荒芜的森林。这就是信息里所谓的“新家园”？

我挣扎着站起身，环顾四周。森林深处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光？是水洼？还是……

我下意识地再次掏出手机。依旧黑屏，但当我尝试按下开机键时，屏幕竟然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，显示出微弱的电量标志和……一格信号！

几乎同时，那条乱码信息再次弹出，内容依旧简短：

【坐标已更新。种子已确认存活。引导信号已发出。请向水源方向前进。】

水源？我眯起眼，看向森林深处那反光的地方。是那里吗？

我站在原地，冰冷的雨水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，打在我脸上，混合着尚未干涸的血迹和污泥。菌核在我体内平稳地跳动着，对这片陌生的天地没有任何不适，反而传递出一种微弱的……适应感？

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黑黢黢的、如同怪兽嘴巴的通风井出口。里面是地狱，是埋葬了雷昊、苏念和无数亡魂的坟墓。

而外面，这片灰暗、死寂、充满未知的森林，就是我的“新生”？

我没有感到劫后余生的喜悦，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茫然。我该相信那条信息吗？该走向那个所谓的“水源”吗？

也许，我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选择。

从很多年前，在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，我签下那份看似普通的“健康调查问卷”开始，我的命运，就已经被引向了这条无法回头的单行道。

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、带着腐叶气息的空气，迈开了脚步，向着森林深处，那点微弱的水光走去。

鞋底踩在枯枝败叶上，发出沙沙的声响，在这片过份安静的森林里，显得格外突兀。

菌核，在我的胸腔里，发出一声几乎微不可察的、满足的叹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