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肉芽的转动极其缓慢，带着一种初生生命才有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懵懂。它没有瞳孔，只是一片均匀的粉红，但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——它在“看”我！菌核在我胸腔里狂跳，不再是警报，而是一种近乎狂喜的共鸣，仿佛失散的孩子终于找到了母亲。

不，不是母亲。是……更原始的连接，像脐带另一端的心跳。

我踉跄后退，脊背撞上身后枯萎的菌丝墙壁，簌簌落下的黑色碎屑像葬礼的纸钱。冷冻舱内的防腐液开始冒泡，不是沸腾，而是像被投入了什么活物般剧烈扰动。布娃娃的身体在液体中微微起伏，那条粉红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、分叉，顶端裂开更多细缝，探出更细的、须状的触手，贪婪地吸收着周围的液体。

它在孵化。

江临的记忆碎片再次闪现，但不是关于清除协议，而是更早、更核心的记录：【……菌核具备终极生存本能，当主网络载体面临毁灭威胁时，会启动‘涅槃’程序，将所有核心意识与遗传信息压缩至初始共生体印记中，等待……重生。】

初始共生体印记……苏念的娃娃！

我扯断的不是密钥，是……是封印？抑或是，加速它新生的催化剂？

“咯咯……”

轻微的笑声，不是通过空气传播，而是直接在我脑髓里响起。不是妹妹的声音，也不是宋晚，那是一种更古老、更空灵，带着无数回音的叠声，像是千万个意识碎片在同时呓语。

冷冻舱的玻璃内壁开始凝结水珠，水珠扭曲滑动，组成模糊的字迹：

新 生

肉芽已经长到了手指粗细，顶端裂开成五瓣，像一朵邪恶的花，中心是深不见底的孔洞。它转向我，花瓣微微收缩。

菌核的共鸣达到了顶峰，我的视线开始模糊，左眼残留的灰斑灼热发烫，右眼的空洞里仿佛也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。一种强烈的、非我的渴望支配了我的身体——靠近它，触摸它，融入它！

我的脚不受控制地向前迈了一步。

又一步。

手指颤抖着抬起，伸向那扇冰冷的舱盖。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：打开它，让那朵“花”触碰到我。

就在指尖即将碰到舱盖按钮的瞬间——

“砰！”

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实验室入口方向传来！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惊呼。

“这里！生命信号极其微弱……还有一个活跃的……未知信号！”一个陌生的、带着急切的女声喊道。

“警戒！发现高浓度生物污染残留！”另一个粗犷的男声紧随其后。

手电筒的强光柱划破昏暗，晃过我的脸。我下意识地抬手遮挡，那强光似乎也干扰了舱内那东西的“注视”，脑内的呓语和共鸣瞬间减弱了一些。

是……新的救援队？真正的救援队？

几个人影穿着厚重的、印有国际生物危害标志的白色封闭式防护服冲了进来，动作迅捷专业。他们看到满地狼藉、枯萎的菌丝网络和地上那滩属于“妹妹”的粉色粘液时，明显顿了一下，但训练有素地迅速散开，持着某种仪器扫描环境。

“幸存者！这里有一个幸存者！”那个女声靠近了我，面罩后的眼睛充满警惕和审视，她手里的仪器正对着我发出急促的滴滴声，“你……你身体里有高活性生物信号！”

她不敢贸然接触我，用枪口示意我远离冷冻舱：“退后！慢慢退后！那东西很危险！”

我张了张嘴，想告诉他们一切，想警告他们舱里的东西正在活过来，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，身体还残留着走向冷冻舱的惯性。

另一个队员已经注意到了冷冻舱的异常，他隔着一段距离用仪器扫描，读数瞬间爆表。“队长！这个冷冻单元……里面的生物活性指数在飙升！从未见过的读数！”

“准备隔离囊！优先控制幸存者，她可能是关键载体！”被称为队长的人下令，声音透过面罩传来，冷静得可怕。

两名队员小心翼翼地向我逼近，手中拿着一种发出蓝光的网状装置。而那个队长和另外几人，则持着某种像是火焰喷射器的东西，对准了冷冻舱。

他们不是来救我的。他们是来“处理”的。

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——

“咔……咔嚓……”

冷冻舱的强化玻璃，从内部被什么东西撞出了一片蛛网般的裂纹。

所有人都僵住了。

裂纹中心，正是那朵粉红色的“花”。它似乎对外的世界充满了好奇，花瓣轻轻摩擦着玻璃，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。然后，其中一瓣猛地用力——

“砰！”

又一片玻璃被撞碎，碎片溅落进防腐液里。

“开火！”队长毫不犹豫地下令。

炽热的火焰瞬间吞没了冷冻舱！高温让空气扭曲，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开来。

然而，火焰中，那朵“花”非但没有萎缩，反而像是在吸收热量一般，花瓣变得更加鲜艳、舒展，甚至隐隐发出微光。它周围的火焰诡异地熄灭了，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保护着它。

火焰喷射停止了。队员们惊骇地看着这超乎常理的一幕。

冷冻舱的破损处，粉红色的触须像潮水般涌出，沿着舱壁蔓延，速度快得惊人。它们所过之处，枯萎的黑色菌丝网络仿佛被注入了活力，重新开始微微搏动，泛起邪恶的光泽。

脑内的呓语再次响起，这一次，带着一丝……嘲弄？

“咯咯……新玩具……”

菌核在我体内疯狂跳动，几乎要破胸而出。我看着那些蔓延的粉色触须，看着队员们如临大敌的紧张姿态，看着这个即将被重新激活的恐怖巢穴。

绝望，像冰冷的防腐液，缓缓淹没了我的心口。

也许……从一开始，就没有逃脱的可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