提心吊胆又斗智斗勇的日子一天天过去，三个月租期，终于满了。

这九十天，感觉比我一辈子都长。我几乎是怀着朝圣般的心情，收拾好我那点简单的行李，准备彻底告别这个噩梦之地。押金？如果能活着走出去，那三百块不要也罢！

清晨，阳光勉强透过公寓楼外弥漫的薄雾，带来一丝不真切的暖意。我深吸一口气，最后一次环顾这个让我恐惧、挣扎，又最终让我学会反抗的房间，然后，毅然拉开了那扇厚重的、暗红色的306房门。

就在门开的瞬间，我愣住了。

那个总是趴在管理室打瞌睡的老头，此刻正佝偻着身子，站在走廊的尽头，昏黄的灯光照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，手里拿着一串看起来无比沉重、锈迹斑斑的古老钥匙。

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，仿佛早已等候多时。

“你要走了？”他抬起那双浑浊的眼睛，沙哑地问道，语气平淡无波。

我紧张地点了点头，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行李箱的拉杆。“是，大爷，我租期到了。”

“嗯……”他慢吞吞地挪动脚步，走到我面前，从他那件脏兮兮的制服口袋里，掏出一个薄薄的信封，“按照规矩，租期满后，若未有新的、严重的违规记录，押金退还。”

我迟疑地接过，捏了捏，里面果然是三张百元钞票的触感。

“另外，”他抬起眼皮，那双浑浊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古怪的神色，定定地看着我，“上任306的住户，也就是之前的房东，因严重违规，已‘离职’了。”

离职？我心头一跳，有种不祥的预感。

“根据公寓管理补充条例，”他继续用那毫无波澜的语调说着，同时将手里那串沉甸甸、冰冷异常的钥匙，不由分说地递到了我的面前，“由成功履约期满，且在居住期间能够有效理解、运用规则，并以此维持公寓基本秩序的‘优秀’前住户，接任‘房东’一职。”

我的大脑“嗡”的一声，一片空白。

房东？那个声音沙哑的老太太？她……她是因为违规消失了？而现在，轮到我了？

所谓的“机会”，所谓的“反击”，所谓的“幸存”……都只是一场漫长的、残酷的入职考核？我从一个挣扎求存的遵守规则者，最终变成了……制定和维护规则的人？

我看着那串仿佛带着无数诅咒和沉重命运的钥匙，它们冰冷、粗糙，上面似乎还沾染着某些难以言说的污渍。我看了看身后空荡荡的、承载了我三个月噩梦与挣扎的306房间，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深不见底、仿佛随时能吞噬一切的老头。

最终，在长久的、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，我的手，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，缓缓地、却又无比坚定地，抬起，握紧了那串钥匙。

冰冷的触感瞬间从指尖传递到全身，与此同时，一股庞大而杂乱的信息流，伴随着无数细微的、痛苦的嘶鸣与低语，猛地涌入我的脑海——那是关于这栋公寓的真相，关于规则的来源与力量，关于所有住户的状态……以及，如何书写新的规则。

我的喉咙一阵发紧，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声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、沙哑而苍老的叹息。

“唉……”

我挪动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，走向走廊尽头的管理室。那里，那部老旧的黑色座机电话，正发出急促的铃声，屏幕上闪烁着一个陌生的、绝望的号码。

我拿起冰冷的话筒，放到耳边，用一种刚刚学会的、缓慢而沙哑的声调，开口说道：

“喂……谁啊？幸福里公寓……规矩都写在合同附件里了……住进来，就得守规矩……”